陈鹭玲常说自己没有文化,只念到中学毕业;然而文化不是文凭,就像知识不等同于智慧,它们往往像皱纹一样在生活的血汗中生长起来。坐在莆田文峰宫天后宫小客斤的四方桌旁,她的讲述犹如茶水时断时续,不时停下和路过的街坊、来上香的熟人打招呼,间或去处理采买物品和账目收支的琐事。陈鹭玲的声音沙哑粗砺,如同赤脚踩在沙石路上,坑坑洼洼,她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自己的故事里去。
三十年,在漫长的文明里只是一瞬;却足以使人从青年步入暮年,使头上生出白发,皱纹爬上面颊。陈鹭玲在文峰宫服务了近三十年,经历了文峰宫被拆改、挪用渐至重光的过程,走过了妈祖文化从沉寂到复兴的坎坷之路,也亲历了整个社会对信仰从淡漠到渴求的三十年。她似乎代表了这样一群人,在她们身上,信仰不经抉择,不随社会意识形态左右,而是自然而然地萌发,再无动摇。
动荡的年月里,这些人冒险把妈祖神像和文物密藏家中,而后拿出省吃俭用积攒下的钱,捐建起八十年代第一批妈祖庙;也是这些人,承继并创新出精致的妈祖筵桌、贡品……,丰富妈祖信俗的内涵。她们以“头上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的俗语,抵制着当代暖昧的价值观。这都是我们身边的人,每天勤恳地劳作,承受日常的艰辛和挫折,并从中汲取力量。
陈鹭玲常说自己没有文化,只念到中学毕业;然而文化不是文凭,就像知识不等同于智慧,它们往往像皱纹一样在生活的血汗中生长起来。坐在莆田文峰宫天后宫小客斤的四方桌旁,她的讲述犹如茶水时断时续,不时停下和路过的街坊、来上香的熟人打招呼,间或去处理采买物品和账目收支的琐事。陈鹭玲的声音沙哑粗砺,如同赤脚踩在沙石路上,坑坑洼洼,她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自己的故事里去。
陈鹭玲说,是生活拉扯着她往前走的,有时在日头下走,有时在阴雨里走。
出生后7个月,父母抱着她从厦门回到老家莆田,为的是使这个陈家的长孙女不背祖忘本。长到20岁,她进莆田县自行车厂当车床工,开始自食其力;每天沿着文献路来来去去、总是路过已经被改建成百货商场的文峰天后宫和被当做仓库的“三代祠”。白天这里熙熙攘攘,夜晚商场打烊后,老百姓又三三两两地来拜妈祖。那个年月,没有神龛也没有神像,面前只有一扇被关了的门。人们像树木的影子在大街上甸甸着,她们把香插在泥团或烧过的煤球上,如同一丛丛悄悄开放的花朵。
曾经发生在这条街上的两场大火、使文峰天后宫的声名像对面的文峰岭一样屹立不摇。据说火势从顶务巷口顺着前街两侧的商铺熊熊蔓延,夜空红得像是个被烧穿的窟窿,呜鸣呜地叫唤着;但它就是烧不进文峰宫。老百姓都说是妈祖显灵挡住了火,陈鹭玲同样这么认为。她自小就知道妈祖是个了不得的女人,能医会药有灵通,妈祖降妖除魔、救苦救难的故事镌刻在一些有钱人家的窗根和石墙上,也生动地演绎在长辈们的叙述里。
父母常说她是在妈祖婆眼皮底下出生的,她生于1952年供奉妈祖的厦门兴安会馆;也是在这一年,文峰天后宫被迫拆建。陈鹭玲听宫老们讲,那些被叫去拆宫的人总是来打听什么时候要重建文峰宫,其中一些人直到离世也没有得到答案,于是他们把这件事移交给了儿子和女儿。这些儿女常摇晃着从街头走来,问:“文峰宫什么时候重建?我爹叫我来帮忙。”这句问话一直回荡在陈鹭玲心里。
莆田人坚信文峰天后宫的香火会再度兴盛,这种信念或许源于先辈和这座宫庙相互扶持的漫长岁月。文峰天后宫的前身白湖顺济庙由南宋年间名相陈俊卿献地捐建,是朝廷褒封、御祭和官员致祭的唯一场所;元至正十四年(1354)迁入城内现址;清嘉庆八年(1803)兴化知府马夔陛建“三代祠”,奉祀妈祖三代神主;1938年,祠右增建“升天楼”(亦称“梳妆楼”)。人们熟悉祠庙里供奉的女神的一生,她像木兰溪水源源不断且生机勃勃地流淌了一千多年,流经每一代人的生活,并将继续奔涌下去。
1984年年底,莆田县文化馆馆长肖一平组织在东岩山举办首次妈祖文化学术讨论会,会议需要向与会专家、学者展示妈祖神像。陈鹭玲回忆道,当时街面上见不到一尊妈祖像,文峰宫前董事长陈美英等人辗转找到信众黑辉的家。这所房子如同它主人的名字,在东岩山的坡道旁埋头蹲着,低矮的屋顶紧挨着倾斜的坡面。陈鹭玲记得陈美英对她说,当跨进屋内厅后的福堂,就跟跨进一块黑布似的,妈祖像就藏在里面。众人围在堂前问口,一卜,是个圣口。黑辉低头站了站,带着几个人闪身进了屋,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尊软身妈祖像,慢腾腾地挪着出屋。有人轻轻叫了声“娘妈出来了”,每个人的眼睛像被正午的阳光照着似的,变成一汪汪湿润的池塘。这尊神像为宋代造像,现供奉在东岩山妈祖行宫。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文物大多暗藏在贫下中农的家里,身份的掩护使信众得以保藏着弥足珍贵的妈祖神像,躲过接连不断的“运动”。陈鹭玲回忆道,东山英龙墓亭的五保户藏了一尊,清风岭的林李畴妹家也藏有一尊,那就是现今文峰天后宫的镇宫之宝—南宋木雕妈祖像。此像通高72厘米,妈祖身着蟒袍、云肩,腰系玉带,头梳“朝天髻”,高额丰颊,面容质朴安祥;她历经八百年风雨,已彩漆剥落,色呈黑黛,百姓亲热地称其为黑面妈。陈鹭玲记得那是1999年的夏天,信众阿云特地赶到三代祠,说有一尊妈祖像经过卜口说要回文峰宫,陈鹭玲和当时已七十多岁的文峰宫董事长吴珍玉一起前去将其奉归宫内安座,陈鹭玲当时捧着这尊妈祖像走了很远的路,她一点也不觉得沉重,反而觉得内心平静温暖。
1989年,由于旧城改造,道路拓宽,百货商场也被夷为平地。但是文峰天后宫并没有消失。在当时的文峰宫董事长陈美英、吴珍玉的带领下,街坊和信众们都知道要筹资买回三代祠和梳妆楼的事。陈鹭玲记得每攒齐五万元钱,信众就向百货公司要回三代祠里的一间屋,她们把货物从买回的屋子腾到另一间屋子;又从楼下搬到楼上,最终全部清出宫去;前后历时6年,搬了7次,共缴纳36.5万元。这些钱是信众5元、10元地掏出来的,就跟房子是一砖一瓦砌起来的一样,细致而沉甸。当看到“文峰天后宫”五个馏金大字终于嵌进新砌的临街围墙上时,大家仿佛走了很远的路回到自己家门口,踏踏实实地笑了。
那些年,陈鹭玲一直在莆田城内几座妈祖宫庙帮衬着,清风岭妈祖庙悄悄巡游,她举香跟随;文峰天后宫办活动,她来掌勺;东岩山妈祖行宫要盖升天楼,她就去浇土……到了1994年,文峰天后宫请她管理账目,帮助出纳承担报销工作。
自1997年三代祠开光后,陈鹭玲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了妈祖,那也是她第一次目睹妈祖出游的盛况:人群像黑压压的潮水在街面上涌来涌去,也像潮水哗哗啦啦响成一片。她正从县巷往街上赶。这时,有人高声喊道“妈祖出来啦”,隔着老远,她看见一尊神像披红挂彩被众人小心翼冀地移到銮驾上,在万众簇拥中庄严缓慢地航行。陈鹭玲挤到文峰宫门口,只见筵桌如同一匹五颜六色的绸锻沿着道路铺展,每件贡品的样式她都不曾见过,只觉得样样都好,选料好,做工细,心思也巧…… 不知道过了多久,銮驾回到宫前,上面缓步走下一位头戴凤冠,身披金黄色凤袍的美丽女人,宛如夏日的阳光熠熠生辉。陈鹭玲见她施施然地向自己走来,心头咚咚直跳,本能地向后闪避,妈祖却双手握住了她……
文峰天后宫的老人对她说:“这就是妈祖要你挑起担子了。”在此后的许多艰难时刻,陈鹭玲都感受到这双手的存在。她觉得每当走不下去的时候,是妈祖拉了她一把;看不清路时,是妈祖点亮了灯。曲曲折折走了60年,她才发现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在走,而是和许多人走到了一起;路越走越宽,日子也就越过越红火。
2000年7月,台湾大甲镇澜宫组织2000多人的大型渴祖进香团,恭奉多尊妈祖神像驻辟文峰天后宫,举行千禧年进香仪式。其时两岸民间交流刚刚开放,那是90年代以来海峡两岸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一次民间民俗交流活动。陈鹭玲带着迎驾队伍敲锣打鼓,早早地候在文献路口;照镜子似的,她看到一支既扛旗又抬轿的队伍从另一头越走越近,当那些风尘仆仆的笑脸渐渐真切起来时,陈鹭玲却觉得眼睛里雾蒙蒙的,她抬起手指揉了又揉,在心里对自己说,妈祖的香火真的兴起来了。
文峰天后宫管委会于2003年成立,陈鹭玲当选管委会主任,同时兼任文峰天后宫董事会董事长,众人齐心协力,不但宫庙的管理日益规范有序,各种活动也开展得有声有色。次年,莆田市组织妈祖文物赴台巡展,陈鹭玲护送文峰天后宫南宋木雕妈祖神像一同前往。台湾信众热忱迎接她们,台北松山慈口宫为迎驾妈祖神像,专程举行了五天的法会;台湾“邮政”特以文峰天后宫妈祖像为版本发行了一套邮票……台湾民众对妈祖的尊崇和虔诚令陈鹭玲百感交集,而各宫庙拜祭妈祖的各种仪规和形式也令她大开眼界。她暗下决心,要把文峰天后宫的妈祖筵桌和“三献礼”仪式恢复完善起来。
文峰天后宫妈祖供品是莆田传统的敬神献礼之物,其历史可追溯到八百多年前白湖庙肇建之始的祭祀活动,筵桌分文筵(斋筵)和武筵(荤筵),各搭配有十斋、十二大碗(四平八企或八平四企)、十二小碟等。香、花、果盒、撰盒、寿桃、面饭、五果、六斋、茶、酒等则为筵桌上必备之物。经过多年的搜集挖掘、整理实践之后,文峰天后宫妈祖筵桌在2007年5月首届莆台妈祖文化周上大放异彩。陈鹭玲带领十多位民间艺人,共同制作妈祖供品600余件,在文峰宫对面的凤山寺进行展示,共设4个展区,其中除沿袭而下的传统供品造型外,还推出诸多创新之作,如妈祖故事人物造型、水族朝圣、海鲜景等。一时,观者如云,纷纷赞其为“中华一绝”。文峰天后宫的“三献礼”也在活动周上重现历史遗韵,仪式分为“初献”、“亚献”、“终献”,融道教、佛教和地方民俗为一体,充满地域文化特色。次年,它们共同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陈鹭玲获选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近年来,陈鹭玲主持的文峰天后宫参与承办了莆台妈祖文化活动周、天下妈祖回娘家、湄洲妈祖巡安兴化等诸多妈祖文化大型交流活动,海内外妈祖信众前来朝拜的越来越多,宫中香火更见兴旺。010年11月中旬,该宫与台北福建同乡会联合主办“妈祖缘•两岸情”文艺晚会,台湾花莲县原乡歌舞团的30多名阿美族演员应邀前来,为妈祖故乡同胞带来了《舞动山海情》、《高山青》、《小时候》等原汁原味的阿美族歌舞。文峰天后宫也组织《大五福》、《团团圆圆》、《文峰礼赞》等节目等呼应。忙得不亦乐乎的陈鹭玲说:“虽然海峡相隔,但敬奉同一个妈祖,同样的信仰和文化始终不曾让两岸的交流终止过。正因为此,我们在古谯楼前举办这个晚会,感恩妈祖的缘份使我们相聚、相亲。”当晚,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密密匝匝地向流光溢彩的舞台聚拢,恍如过年围炉一样,倾听着两岸演员对山川的礼赞,对妈祖的虔情和对未来的期待。 文峰天后宫的新殿终于在2011年9月落成,耗资近200万元,建筑面积200多平方米,面阔三开间来自台湾、香港、广东、山东和马来西亚、印尼等地的 80多个妈祖宫庙的代表,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开光庆典。那一天,笑意像波纹一样在陈鹭玲脸上经久不息。新殿的地,是一寸寸争取来的;建设资金,是一元元募集到的;建殿手续,经一个个部门的批准。建殿的坎坷,给了她一种看待事物的态度:人做事情不能太顺,有一些阻力和压力,才知道做出来的成果是甜的。新殿的建成,不仅可适度缓解妈祖节庆活动及信众朔望行香的压力,利于原建的消防安全和文物保护,而且对于深化妈祖文化内涵,推动海内外妈祖文化交流将产生积极的影响。陈鹭玲把捐赠者的名字,细细地记在红纸上,贴在大殿侧墙。
文峰天后宫管委会成员每天早晚都要一起做早课,陈鹭玲说坚持早课会加持定力,让人祛除杂念,安定内心。宫里接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信众,人们的国籍、种族、身份、宗教各不相同但是信仰是相同的。她一直坚信,人不可能密不透风地活着;人生在世总要经历坎坷挫折、喜怒哀乐;因此人不能没有信仰,信仰是种指引,会使人看清自我,使人更加完善和坦荡。
圣经里写:“‘你们必须重生’,不要以为这是奇迹。风随着意思吹,你能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它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神的目光和爱,如同风一样无处不在,只要愿意静心聆听,总能在风中找到方向。
来源:《中华妈祖》杂志发布时间:2013-07-31 14:31:32 点击率:2212